三、
閒聊時說起國小同學父母最近離婚了,害得同學想跟媽媽住,卻得每天回家照顧爸爸。當下母親用滿是驚訝和欣羨的口吻說:「怎麼到這種年紀還想要離婚?」
次日下午,我慵懶的躺在床上看書,母親鬼鬼祟祟進來,囁嚅地問:「妳覺得我和妳爸離婚好嗎?」
我頭也不抬:「當然好。」
「…。」她緩緩一聲輕嘆,怕被人聽見似的,欲言又止的神情。
我搶了說:「如果最後妳決定不離婚,以後別再跟我訴苦,因為這是妳的選擇,別再拿我們年紀還小所以逃不開當藉口了。」
早已忘了她當下受傷的眼神,雖然知道自己太殘忍,但是,我更不懂,她為什麼要讓自己無止境的痛下去。
四、
上天賦予我們的一切,它都會隨著時間一點一點地抽回,連同美好或痛苦的記憶。那些經歷過的事,讓我變得世故與冷漠,我成為人性本惡的奉行者,我的眼神充滿了對人生的不信任。
而我也以為母親與父親的一生、他們的關係,會這樣一直到年老。如果不是後來的那件事,相信以我尚淺的年齡仍能想像婚姻與家庭的美好,可惜的是,人們一生悽惶,恰似蜻蜓飛越污濁的廢池塘,幾乎看不見短暫的倒影。
我並不想回憶那段時光,但那年父親中風,女人、煙酒、朋友,一個個毫不留情地離他遠去,也無法偷母親做生意的錢恣意豪賭,他鎮日坐在輪椅上哭泣,不斷說自己命苦,哀悼自己失去的一切。專業看護來了三個又走了三個,人人都說:「不好意思,這位病人我照顧不來,妳們還是找別人吧。」最後母親索性自己照料,白天傳統市場做生意,其他時間全給了父親,父親也將滿滿的二十四小時交給了她,似乎年輕時候丈夫徹夜不歸的等待終於得到補償。
但我們都錯了。
一天,母親打電話給我,電話裡哽咽哭不出聲,我向公司請假十萬火急趕回去,原來母親騎機車被撞,腳盤骨折礙於行走,一方面父親像個執拗的小孩,吵著肚子餓,吵著要洗澡,幫他拿這個、那個。
母親好言相勸連哄帶騙都止不住他的囂嚷,倏地,他拿起座椅旁的三角拐杖,狠狠跺在母親碎裂的腳盤上。
當我得知這一連串過程,憋著一肚子氣,寒著臉說道:「今天我幫你洗澡。」
「不必。」
「媽媽的腳不能碰到水。」
「我就是要洗澡。」
「你一天不洗會怎樣,你沒怎麼活動,流不了多少汗。」
「妳回來幹什麼,誰叫妳回來?」
「我再不回來,媽媽怎樣了都不知道。」
「妳這是跟長輩說話的態度嗎?」
「你從以前到現在像長輩嗎?」
「不孝女,我詛咒妳會有報應!」
「我有沒有報應不知道,但你現在就是報應。」
或許潑婦罵街時腦袋特別靈光,我發瘋似的回嘴,與其代替母親出氣,倒不如說我想為自己討回公道,要一股惱兒把過去受到的傷害悉數奉還。當下的我不再畏懼,因為我肯定他再無法大踏步走來狠狠賞我一耳光。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