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號哲學家

母親和父親相繼辭世後，我怕將來無依無靠，所以在台中買了層電梯大樓，三房二廳，貸款將近三百萬。以一個內勤行政人員固定薪資在寸土寸金的台北想買房子，別說十年不吃不喝，就算三十年也買不起，更何況父母走時並未留下多少錢財給我們，有的只是南部一棟漏水的透天厝，閒置荒廢，偶爾還有流浪漢闖空門。

不久我將在台北食衣住行之後，所剩不多的存款拿去台中置產，一來是因為妹妹們全在台中生活，二來是唯一的舅舅住彰化，所謂人在情在，人亡情亡，父母離開後與我們姐妹往來的親戚只剩這位母舅，而這層人依土親的關係似乎透漏著將來退休，我也將到台中定居。付完自備款後還剩一些錢，所以找了朋友合夥做生意。我仍然繼續上班，完全讓朋友全權管理，我出錢他出力，一開始生意還不錯，不久他說生意很好要增資擴大經營，我只好向銀行融資，一年後生意倒了，血本無歸。出力的拍拍屁股走人，出錢的欠了一屁股債。

從小母親就常訓戒：「妳怎麼這麼不知道愛錢，看妳二妹，不但寒暑假打工，連晚上放學都去當工讀生。」的確，這位妹妹高職畢業便急著出社會賺錢，當時正值民國79年股票與房地產一片欣榮，她投身房仲業，很快替自己賺到人生第一個一百萬。反觀高職畢業的我，跟當年尚未身故並疼愛我的小阿姨借錢，補習、考大學、然後落榜。

錢賺了就有，有錢買不到快樂，錢不是人生最重要的排序，當我經濟闊綽時變這麼認為，而且慷慨的請人吃飯飲酒作樂，當我經濟陷入膠著時，雖不後悔曾經付出過的一切，卻也體會到基本需求未滿足前，沒資格談論上述的根本快樂。我把錢花在旅遊、買書、以及完成大學學業；更大一點是買了房子、又賠錢賣掉；或是經營小本生意、再結束營業還錢。我的人生於是在借錢、賺錢、還錢和存錢中週而復始的循環。

台中房子是我第二次買樓經驗，出租後的收入正好彌補我在台北的租金，去年初離開待了十多年的公司，踏上「牧羊少年奇幻之旅」，當時主管問我，離開後妳房貸怎麼辦？我倒瀟灑，把房子賣了，大不了去當清潔工。想不到竟一語成讖，而且是豪宅的大樓清潔工，雖然只做了一個月，難以忘懷的是休息時間可以躲在樓梯間看書，一天看完一本，下班後再回到家寫文章。但房子可麻煩了，賣了快一年尚未脫手，房貸加信貸，我的財務陷入前所未有的危機。

接著我開始賣股票、賣基金、解定存、保單借款、儲蓄險解約，一步一步走向懸崖，再籌不出錢，房貸和信貸將是壓垮我信用的最後一根稻草。回頭找那位合夥朋友，他說，我怎麼可能有錢借你。當初吃我、穿我、住我，最後說這樣的話。我轉向舅舅借錢，他說，是妳自己遇人不淑。然後把話題轉到別地方。我只好再找跟我友好的三妹，她說，我哪來的閒錢借妳。掛上電話，我欲哭無淚。

過去遇到困境母親總說：「一切菩薩自有安排。」我也這麼相信：「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但事情沒有轉圜之前，這「最好」是看不到，體會不到的。每每上班走在仁愛路上，總夢想巷弄中的好屋有我的未來。二分鐘後傳來三妹的簡訊，她跟我要銀行帳號，打算用房貸增借給我，瞞著丈夫的。掛上電話，我再度欲哭無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