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號哲學家

時光荏苒，沖淡城市裡來來回回的都會友誼，在這人潮如蟻的亞熱帶盆地裡，飲食男女們不知道自己打哪來，不關心自己的健康，只在乎年終獎金領多少？周休假日如何安排！

這些年來我與自己為伴，獨居一室，閱讀以及聽音樂，做著吻合自己身份的各項活動，我在他鄉月下和自己說話、聽自己唱歌、看電子相本，以及與APP上的友人問候。電子科技產品讓遠方的你近在咫尺，讓坐在捷運車廂的旁人消失無形，你戳我一下，我也回戳你一下，禮尚往來，用按鍵代替問候。這是新遊戲。

這遊戲對我這半新不舊世代的人而言，適應不難，難的是心中的落寞不知如何上傳。

從MSN到噗浪，再到臉書，離職後電話簿裡同事們的名字也逐漸冷卻，又當我每二年換一次手機同時更新通訊錄，最後它們變成一串代表符號，想刪除卻還是留著，像是保存一絲情份，追憶過去的點點滴滴。

我們都忙，忙於工作，忙於家庭，忙於出國旅遊，也忙於上網購物，我們都把藉口掛在嘴邊，直到夜深人靜時思緒飛竄，恍然間回到過去的時光裡，才在心頭驚問對方：「好久不見，你好嗎？」

今晚我們陸續就座， 365天所累積的靦腆隨著話題逐漸消除，這是珍當召集人，每逢大年初一晚上必到的小型同學會。

不必開口的默契難能可貴。春節除夕是我返鄉的大日子，這時珍必在年初一晚上邀約幾位要好的同學，小小團圓。基本成員不變，偶爾多了誰偶爾少了誰，從高一到漸入中年，清秀佳人紅顏老去，一個個戀愛、結婚生子、或離婚、或未婚，不管選擇的路途是否美麗最終還是回到單身姿態，席間言談不再出現異性，而是工作、健康、家人，彷彿這二十多年來大夥展翅高飛於萬里，最終歲月帶不走的是各自心頭溫暖的記憶，每個人心靈的歸宿竟是這起飛的原初時光。

把記憶染色吧！著上溫潤的銘黃，看著許多年輕朋友在網路上說唱嘻笑，塗鴉牆上滿滿不斷更新的留言，我接不上話，也無暇細看，只能窘迫地猛按「讚」，代表我來過，仍然關心你，來此回應你。然而，這究竟是單向表述或是雙方交流？異鄉十年，四季不斷，我經常夢見年少時裡所看的景況，日子像海潮就這麼一波波向岸湧進，須臾之間，長江後浪推前浪，新進的年輕同事一個個逐漸降到了晚輩的年齡差距。但我的心緒仍留在年輕歲月，驀然回首，這些老友仍在原地微笑看著我，因為只有她們見過二十年前的我。

然而，我終究逐漸成為冷淡的人，成為心靈匱乏的城市遊牧人，我是魚、我是風，職場一個換過一個，找不到所謂安身立命的場域。在褪色的時間長廊裡，尚能勉強還原出塵封舊事以及記錄功名成就的碑文聊以自慰，起碼當老同學們大談再過個二、三年就能領到公司退休金時，我還不至於內心滿是傷痕。

這兩年梅與慧陸續身體微恙動了小手術，沒即時通知遠方的我，倒是在這大年初一裡爭相與我描述當時的緊張及害怕，像是一種事後的餘悸猶存趁機星火燎原；M終於離了婚，帶著二個孩子住在娘家，生活不盡如意但仍比上不足比下有餘；芬仍是大家最忠實的聽眾，有問才答，微笑著，像是局外人，雖然芬與我個性大不相同，但生命的經緯縱橫無常，山一程，水一程，部份延途風光有故人陪伴，就算生活嬗變，總也是一股支撐的勇氣。S家人總是善待外籍看護，飛機來來去去間遂與S成了好友並情同姐妹，前些日子女看護打電話給S，說新雇主喜歡到她房裡對她毛手毛腳，S要女孩勇敢保護自己，必要時也得大聲說不；三個月前一手撫養珍養大的爺爺撒手走了，她才知道沒有親人伴陪的孤單，她才體會過去我所訴說佳節獨處異地時的離愁情緒。

遠離了這群死黨溫暖的友誼，愁的是年長之後的朋友多是泛泛之交，情懷無以喧洩，緒餘的情感吹起一陣風，飄過彼此心頭。當年花樣年華的我們陸續經歷人生的無常與生老病死，命運之神將所有躲不過的人生情節一一在各自家門前做了看不見的暗號，我們等待著，懼怕著。

抓起滑鼠環遊世界，食指按捺便已臨境不同時空，我認真看著所有朋友臉書與部落格，然後淡淡留言：「好久不見，你好嗎？」謝謝你們陪我一段，這是我忙碌之下真心的問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