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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下內容如有雷同純屬虛構>

 

一個人如果健康無恙,即便年歲大些也不覺得老;倘若是病了,就算再年輕也顯得老態。床上那老人不超過七十歲,但是皺紋、斑點、乾癟、憔悴,同時找上這張用藥過度而顯得焦褐的臉,灰沉沉的令人心酸。聽說他二十啷噹歲時長得俊俏英挺,但當我後來得知他的故事之後,自然又是另一番打量。我很想喚醒他,說些安慰的話,但一方面小絮寒著臉,一方面老人緊閉的雙眼也露出睡夢中的不安穩,我只好靜靜瞅著他,不讓任何思維飄浮心頭。

 

老實說,我從未料想過老天安排竟是在此與老人訣別。小絮說上個月還陪他一起上館子吃長壽麵慶生,誰知一個入秋小感冒,就讓父親在加護病房和普通病房間輾轉。小絮偷偷告訴我,每次進到病房就能聞到老人身上傳出的腐朽的味道,她痛恨這味道,卻什麼都不敢多想,她說美國有一隻叫奧斯卡的貓有預知死亡的「超能力」,心忖,如果那隻奧斯卡此刻在這裡,它能知道父親是否康復?

 

小絮長得清瘦,人也稱不上美,學校成績其差無比,倒是喜歡看書,高中時期與我座位相鄰,但二人完全沒有交集,下課時我與一夥同學往餐廳跑,她總在位子上低頭看小說,要不就是急著回家。那條相鄰的走道宛若一面無形之牆,分隔兩個世界,不管上課聊天或下課離開座位,她永遠進不了我的世界。

 

畢業之後,我活在庸庸碌碌、晴天雨天陰天之際,過著與書本為伍的日子,直到某天搭公車睡過了頭,迷迷糊糊下車之後看到站牌旁候車的她,喊我,開心的說自己是小絮。

小絮並非和我一樣繼續唸書,她結婚已二年,先生是公職人員。正想問早婚的她幾個小孩,她冷不防開口:「我想離婚。」

 

其實我根本不想參與這樣的計畫,但彷彿老天早就安排好了,就這樣的,她與身旁行李就莫名其妙的來到我學校附近租賃的小屋。

「明天我幫妳問問房東隔壁那間分租的要多少錢!」

「謝謝妳。」

「這樣不吭一聲就離家出走,妳不怕老公找妳父母要人嗎?」我問。

「我媽媽今年初生病走了。」

頓時我感到臉頰一陣發燙,情急中為自己打破尷尬,問:「那妳爸爸總會找妳吧。」

「…妳說的是…哪個爸爸?」

瞬間,我的臉像二度灼傷,探人隱私並不是我的本意,只能像啞巴一般答不出話來。門外電梯升起,馬達絞動的鏽聲喀喀響,陪襯著我的尷尬,如同過了一個世紀。

「噹!~~」電梯抵達,尖銳的清鈴聲為沉默畫了句點。「國小時我父母離異,媽媽帶著我跟了現在的父親。」

「喔!」我下意識點點頭。

「但我母親和他沒有婚姻關係,因為他是有妻室的人了。」小絮一口氣說完,瞪著地板,故作瀟灑,不理會我的驚訝,也不理會自己的難堪,更不想知道我任何升起的念頭。        

 

未來的日子我和小絮友誼急速升溫,不但彌補了高中三年友誼的空窗期,甚至成了無話不說的好朋友。前夫那邊答應無條件離婚,協議簽字那天,老人──也就是小絮的爸爸,特地以家長身份陪同。那年,我和小絮剛滿二十六歲。

 

時隔十五年,小絮偶爾談起這位毫無血緣的父親,總認為他不是不好,只是沒有做到照顧『這邊的家』的義務,縱然母親過去從不隱瞞也從不埋怨。如今老人住院,大家都不計前嫌撇開心中芥蒂輪流照顧,也懇請小絮幫忙,但她打心底不情願,總拿加班當藉口,能躲則躲。

 

「不管你心裡怎麼想,人前總要做做樣子。再說他對妳也一向很幫忙的呀!妳離婚那時,還怕妳吃虧,他不就以父親的身份出席嗎?」

小絮抿嘴道:「告訴妳吧,我永遠不可能尊敬他的。」

我默思著沒答話,以為這不過是對談中一句了無意義的結語,沒料到小絮繼續說:「那天辦完離婚手續,在回家的路上,他竟然問我…。」

看著她扭曲的表情,我下意識裡突然湧起一股緊張和莫名的難過。小絮說:「他竟然問我要不要跟他。」

「跟他?」我大吃一驚,聲音不由得提高了八度重覆小絮的話。這根本是不可置信的事,我替這老人感到羞愧:「搞什麼,妳是她女兒呀!」

小絮漲紅的臉露出不屑神情:「他說我不是他親生女兒,無所謂的。」

 

我驚訝,絕非因為這男人擅長偷腥,而是他對自己的女兒提出這樣的要求。我失驚的聲音發顫:「他有對妳怎樣嗎?」

小絮搖搖頭,說她當然拒絕,然而次年父親竟找了個年輕女孩同居,聽說年紀和我們差不多,兩人相差二十來歲。

或許四、五十歲出頭的男人在二十幾歲女孩眼中魅力無窮,但小絮打鼻孔哼的一聲,好一個結實的嗤之以鼻!

 

老人睡得很沉,我們忽起忽落的聲音完全打擾不了他,從凹陷的眼窩可以想見睜開之後必是目光渾濁而無神,眼角分泌物看不出是否有一絲絲淚痕,他這一生必定活得自我,然而周圍的妻女,個個竟是以不同的視角端看這生命中重要的男人。

 

這是第一次和小絮來醫院看他父親,她默默瞪視著床上的老人,讓人猜不透內心想些什麼。

「他對不起我媽媽。怎能在媽媽走後隔年就問我要不要,然後隔年又找了個年輕女孩,太過份了…。聽說他們現在還在一起。」小絮的臉被窗外的光照出了陰影,陰沉的語氣一點都不像她:「妳說,那女人為什麼現在不來照顧,連個鬼影子都沒看到…。」

小絮咬牙切齒,近乎怒吼。但她可曾想過,自己的母親也是個讓這男人不忠的女人─何況他的妻子如今還在家裡等著他出院呢。當然,任何批評的言論此刻都已不被需要,反觀我自己也沒有批判的資格。世上三角習題太多,沒碰上的總以道德輿論非議他人,但愛情像瘟疫,真正遇上了,誰又能說個準,狠下心當那不怕纏男的貞節烈女?

 

步出醫院,我獨自踏著微暗夜色回家,心頭沉重悒鬱,這初入夜的天色像極了我的心情,也像似老人的病。一路上回想著小絮說的字字句句,想著少年、中年、老年,這人生三階段的愛情究竟有什麼不同?愛是生命無止境的課題,不是所有的人上了歲數必能走出情關,看破情慾;我也一面回想小絮父親的面容,企圖從那了無生氣的臉上想像一絲原有的微笑或生氣;然後,又回想小絮談到父親那小女朋友時的五官表情與口吻,彷彿雨裡的風吼…。

 

夜更深,更沉了,小絮來電話說父親再度進加護病房。

凌晨三時,深夜忽夢少年事,正巧驚醒,小絮又來電,哭著說父親走了。

我的眼光不經意落在書架上《失落的一角》,那不完美的圓,不停滾動,尋找失落的一角,幾經波折與苦痛。

放下電話,我慢慢收拾房裡老人的衣物以及十幾年來與他的照相本子,然後伏在桌上嚎啕大哭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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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顏玲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8) 人氣()